【故乡的桂子】

[毛毛]

【故乡的桂子】

折桂熏室枕畔闻的伎俩，儿时干过不少回。那时出去游玩，折下的桂枝自然都是拿回家的。彼时尚幼，偷来的香若不拿回家，也没个韩寿可赠呀。

时值金秋，当忆平湖秋月的桂花藕粉，和青葱岁月漫步十里满觉陇寻觅三秋桂子飘香的幽景。如今想来，那氛围真个有点“桂子月中落，天香云外飘” 的缥缈醉人意境。 伴随着赏桂良辰，当然也少不了体会“潦水尽而寒潭清，烟光凝而暮山紫” 的秋爽，加上蟹肥菊黄酒香的助兴，更有在宝石山顶或三潭印月的桂香空气中，面拂金凤习习，观赏国庆火树银花绽放星空。。。哦，那些刻在记忆里最幽馨的美好 时刻之一，犹如遥岑黛眉浅，在烟敛红黄寒林簇中，画屏一般地在我眼前徐徐展开。

假如白堤的桃花好似故乡情窦初开的怀春少女，那么三吴都会的金/银/丹桂，便如同肌凝芬芳体态容雍的风情少妇了，给人一种优雅从容的成熟美，馥郁之中还带着甜丝丝的温柔，一如糖桂花的香甜刺激感官受体，教人回味无穷。

西湖风景区的桂花树，或集中或散落在多处景点，跟古时的官梅一样，自然都是公物。故虽偶存偷香之意，也多是小折一枝，绝不敢大手笔掠美。但若在亲戚朋友家的庭园看到桂花树时，他们常常会邀请我尽情地攀摘一大束，然后我回家用瓶子将折桂供养在清水里，可以芬芳好几日呢，直到那些小小的花骨朵形槁容枯香销玉殒，把一身的暗香都无私地献给屋子的主人。

对折桂的行径，有时我会用吴刚月中砍桂树的故事来自我安慰一番。想那吴刚年年砍，月月砍，可广寒宫里的月桂树就是砍了又复合，复合了再砍，再复合。。。这暗示了什么？窃以为，那再砍再生的月桂，仿佛就是大好河山的缩影，便是历尽沧桑蹂躏，终究会断肢再生，枯木逢春，因为雄厚盘曲的根基始终牢固。

代替折桂枝的另一种偷香方式，是将桂花树上的花骨朵轻轻拨落一些在手心，尔后包在丝手绢里带回家赏香。有时甚至都不用亲手掠美，伫立桂花树下，倘适逢西风强劲，一阵袭来，便见丹桂银桂如无数香魂点点，顷刻间铺满地上。那时我会将不幸坠落的小小香魂们收集起来，不是象黛玉那样拿去给葬在一处香冢，再题吟几句瘗花铭，而是兴致勃勃地带香魂们回家，漂洗沐浴几番，加上适量白糖，腌几天，便可制成新鲜糖桂花。待到月洒西窗，夜宵在即，便洒落一些糖桂花在盛有小汤圆或藕粉的碗中，拿着小汤匙缓缓将糖桂花点心送入口中，啧啧，表太清香入味奥！此可谓真正的通感体验－－－ 香色可餐也。当然香魂们也随着夜宵带来的胃肠满足感而永驻吾心了。折桂偷香后，我亦雅喜放几十朵桂花瓣儿在衣裤袋内，功能类似带个随身贮香锦囊，出门后常时不时地将手往袋里一伸，柔柔地摩挲里面的花魂儿，然后手指凑到鼻尖一嗅，那芬芳之味的提神效果绝对胜过风油精和清凉油！

古人有陆凯折梅赠友，千里寄托知音相思的美闻，新近我却听到了一则慈父隔洋寄桂于爱女的故事。我有一中学闺密，她旅居海外多年，先赴东瀛，后辗转来美。她告诉我，其父多年来一直在杭州桂子飘香时节，将寓所附近的桂花花骨朵摘落下来，收集一些后夹在他和妻子写给女儿的越洋信封里，让我女友闻闻故乡的金秋韵味。闺密说，她之前从来不知道她曾经做数学教授的父亲是这样一个浪漫的人，因为无论她在东瀛也好，还是在美国的不同居住处，每年秋天的某一天，总会按期收到她父亲寄来的故乡桂子。我不禁想，她拿着散发着桂花芳香的信纸，一定会有一种来自心灵的感动。她父亲的浪漫桂子信，直到近两年才告一段落。女友道，迄今她仍保存着那些珍贵的桂子信件，虽然花骨朵都已枯萎变色，幽幽的桂子暗香还是会从信封里源源地泄漏出来，提醒她父母的关爱与浪漫，以及关于故乡秋色的美妙记忆。

在美国街头，有时会看见那种每年开很多时辰的桂花（月月桂或四季桂？），然其香型较之金银丹桂就逊色忑多了。许是大自然的设计，绽放殷勤的花卉，香味常常会轻贱一些，譬如玫瑰里面那种月月争艳斗丽的红色蔷薇花。大概是所谓的“好花不常开”？

客居异乡多年，一直未有机会在中秋时辰作故国神游，因此也久违了桂香，久别了我心中最美丽的人间秋色。 旧赏岂可轻抛？只是待到身闲时序好的那天，也担心出现这样的心情：“欲买桂花同载酒，终不似，少年游！”。毕竟韶华流逝，窗阴一箭，纵桂香依旧，故人难聚，嫣知重拾旧赏会否平添新愁？不过，对妆点故乡秋景之桂花的深深眷恋，兴许会淡化时光和衰老带来的无奈，届时聊发少年狂也未可知呢。

在故乡的桂花气息里，我自信所有关于乡愁的迷茫将烟消云散，而所有曾经的青春记忆都会在瞬间激活。

如今，举凡明河影下看星稀几点，总祈望月中会颤袅下来一些故乡的桂子。。。可惜异国南方的十月，竟然还短袖着装。那天欲令总角之龄的犬子做秋词一 首，写写他眼中秋天的景致，小子竟答曰：“妈妈，门前的树叶还没变金黄色啊，等叶子都变色了再说吧？” 。。。我无语。故土的金秋桂子暂且无缘重赏也就罢了，退而求其次，想赏赏三秋时分的红叶和落木萧萧，竟也成奢侈之举了。

毛毛，10/16/2008